步入原料区,目睹工匠露天熬硝之艰辛,朱由校不禁轻叹,感慨于化工未兴之际,大明虽工业领先,却难敌后世之辉煌。
硫磺与碳,尚能就地取材,唯硝之提炼,犹如攀登蜀道,艰难重重。
山东土硝,虽为京师火药之基,然其提炼之繁琐,堪比“熬硝千日,难抵一炮之威”。
忆及徐光启智运王恭厂之储,助熊廷弼收复失地,朱由校深知,此乃金钱与智慧并驱之果。
面对眼前熬硝之景,他心中暗道:“化学理论虽精妙,付诸实践尚需时日。”
从书斋到工坊,从摇瓶至巨机,其间鸿沟,非一日之功可越。
石景厂之行毕,夜幕低垂,朱由校择此地而栖,思绪万千。
与此同时,南海子边,风云亦在悄然酝酿,与石景厂的灯火遥相呼应,共绘大明之夜色。
手捧香茗,魏忠贤悠然坐于翠峦之巅,俯瞰脚下,言官们搬砖之景尽收眼底,他不禁轻叹:“此等效率,蜗牛行路亦胜之。”
“干爹,让孩儿略施薄惩,速其进度如何?”魏庆凑近,提议中带着几分谄媚。
魏忠贤斜睨一眼,怒斥道:“退下!休得胡来!”
言辞间,尽显威严。
魏庆闻言,自知失言,忙不迭地溜之大吉,心中暗自嘀咕:“拍马不成反被踢。”
“还是陛下妙计,高瞻远瞩。”
魏忠贤放下茶杯,目光再次投向那群辛劳的言官,心中对皇上的智谋赞叹不已。
往昔,惩处官员之法,不外乎廷杖、贬谪乃至斩首,然对于今朝文臣,此等刑罚反倒成了扬名立万的捷径。
而今,陛下独辟蹊径,以搬砖为罚,实乃妙招。
“养望?痴人说梦!”
魏忠贤心中暗笑。
南海子工地,非但无归家之期,连亲眷探视亦受限制,此乃真正的劳心劳力,改造身心。
昔日,言官受罚后,民间声望反增,而今,即便东厂耳目遍布,亦难觅其威望复振之迹。
此等景象,实为罕见,魏忠贤心中暗自称奇。
若朱由校知魏忠贤所惑,定会笑言:“忠贤亦知深思矣。”
朝堂之上,派系林立,各怀鬼胎,犹如群蛇乱舞。
皇帝铁腕治官,言官或锒铛入狱,或沦为劳力,而智者则静默观之,不敢妄言。
夕阳西下,南海子工地响起阵阵下工的号角,从总监司的洪钟到各工区的铜锣哨声,交织成一首归家的序曲。
“餐食已备,休憩之时。”
监工一声令下,犯官、工匠、监工皆卸甲归营,向简陋的棚屋涌去。
整个南海子,工地星罗棋布,夜幕降临,灯火阑珊,一片繁忙后的宁静。
南海子外围虽筑有围墙,然守卫兵力终究寥寥。
为便于管理,各地分区简陋棚屋与低矮藩篱应运而生。人群攒动之下,防贼之心不可无,于是棚屋周遭再筑高墙,墙头遍插锋利瓦砾,乃至沾染斑斑血痕,触目惊心。
各棚屋区更豢养恶狼之犬,数十条乃至十余条不等,夜幕低垂时,有专人引领巡逻,此乃南海子“魅影”事件后新增之安防举措,意在震慑。
“今日劳顿至极!”
翰林院缪昌期轻捶腰际,向御史袁化中叹道。
“诚哉斯言,砖石沉重,背负数里,苦不堪言。”
袁化中不顾尘垢,随手舀水解渴,继而将位让予他人,自嘲道:“未及一月,双手已糙如树皮。”
袁化中颓然坐于床铺,衣衫不整,面露苦色:“此等苦役,何时方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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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罢,竟有人以泣声附和:“吾乃纨绔子弟,何曾操持此等卑贱之事?陛下此举,实乃辱我也!”
一时之间,棚内悲声四起,情绪如瘟疫般蔓延。
南海子工地之役,乃皇命所系,官员们自卯时起身,操练、搬砖,日复一日,劳作不息,几近后世八时工作制,然于他们而言,却如同酷刑加身,苦不堪言。
正当众人情绪崩溃之际,锦衣卫突至,厉声喝止:“休得喧哗!饭时已至,迟者无食!”
此言一出,袁化中及众人皆忘却哀伤,争先恐后奔往食堂。
食堂内,大锅烩菜热气腾腾,腌菜、野菜、豆腐杂烩一锅,油盐吝啬,偶见油星闪烁,主食非精细之粮,难餍众人之口。
然饥饿之下,众人皆无暇挑剔,只盼速速果腹。
转而化繁为简,仅是烹煮糙米与麦粒,直取其本真,脱壳即煮,尽显粗犷之风。
在这片工地之上,食不求细,但求果腹,温饱为安。
袁化中先取一碗热腾腾的煮米,复至灶旁添勺烩菜,不拘一格,席地而坐,风卷残云般享用起来,口中虽喃喃自语:“此等粗食,恐连犬豕亦不屑一顾。”
然其手未停歇,深知空腹劳作之苦,实难再尝。
犯官与劳工,境遇迥异。
劳工凭劳定赏,蛋蔬佳肴,乃至监工专属之炒菜,皆成激励之资。
而犯官,则一无所有,银两亦难换佳肴,监工锦衣卫,铁打营盘流水兵,三日一换,盼好食,唯赖家属月探之恩泽。
南海子工地,于犯官眼中,无异于炼狱。
伤病之际,非京城名医延请,反送入太医院,任由太医试炼医术,此等境遇,令人唏嘘。
大明皇恩虽广,太医之技,连九五之尊亦存疑,况乎囚徒乎?
往昔尊贵,今夕何堪?
然时光与重劳,乃消磨意志之利器。犯官初时对搬砖砌瓦,皆怀抵触之心,然饿腹之痛,终令其屈服。
正如古谚所云:“打死不屈,不死则服。”
生存之下,万般抵触皆化绕指柔。
此刻,众犯官心中唯余一念:“不敢矣,再不敢与天子为敌。”
昔日之傲骨,已被现实磨平,唯余顺从,以求苟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