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两个女先生想要弹词为大家祝寿,众人都说:“我们可不想听那些闲话,你们到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解闷儿吧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把各种好吃的挑选出来,让人给薛姨妈送去。 宝玉这时说道:“大家规规矩矩坐着太没意思了,得行个酒令才好玩。”众人有的说行这个酒令好,有的又说行那个酒令好。黛玉提议道:“依我看,拿笔砚把各种各样的酒令都写下来,搓成阄儿,咱们抓出哪个就玩哪个。”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妙极了。于是立刻拿来一副笔砚和花笺。香菱最近学了诗,又天天练习写字,一看到笔砚就迫不及待,连忙起身说:“我来写。”
大家思索了一会儿,一共想出了十来个酒令,念出来后,香菱一一写好,搓成阄儿,扔在一个瓶子里。探春便让平儿来拣,平儿伸手在瓶子里搅了搅,用筷子拈出一个,打开一看,上面写着“射覆”两个字。宝钗笑道:“把酒令里最难的祖宗给拈出来了。‘射覆’这酒令从古就有,现在都快失传了,这个版本还是后人编纂的,比其他所有酒令都难。这里头恐怕有一半人都不会,不如把它毁了,再拈一个雅俗共赏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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探春笑道:“既然已经拈出来了,怎么能说毁就毁呢。现在再拈一个,如果是雅俗共赏的,就让他们玩那个,咱们还是玩这个‘射覆’。”说着,又让袭人拈了一个,结果是“拇战”。史湘云兴奋地说:“这个酒令简单爽快,正合我的脾气。我可不玩这个‘射覆’,玩那个太闷人了,我去划拳好了。”探春说:“就她捣乱,宝姐姐快罚她一杯。”宝钗不由分说,就给湘云灌了一杯酒。 探春说:“我也喝一杯,我来当令官,也不用多说什么,大家听我安排。”于是让人取来了令骰和令盆,说道:“从琴妹开始掷骰子,挨着往下掷,掷出相同点数的两个人就玩射覆。”宝琴一掷,是个三,岫烟、宝玉等人掷的都不对,直到香菱才掷出了一个三。
宝琴笑道:“这只能在室内玩玩,要是说到外头去,可就太难有头绪了。”探春说:“那是自然。三次都没掷中相同点数的人罚一杯。你先覆一个字,她来射。”宝琴想了想,说了个“老”字。香菱原本就不太熟悉这个酒令,一时想不出来,整个屋子里也看不到有什么与“老”字相连的成语。湘云最先听到,也开始四处乱看,忽然瞧见门斗上贴着“红香圃”三个字,一下子就明白宝琴覆的是“吾不如老圃”里的“圃”字。见香菱猜不出来,众人击鼓催促,湘云便悄悄拉了拉香菱,教她说“药”字。可这一幕偏偏被黛玉看见了,黛玉喊道:“快罚她,又在那儿偷偷传递答案呢。”这一喊,大家都知道了,连忙又罚了湘云一杯,湘云气得拿筷子敲黛玉的手。香菱也因此被罚了一杯。
接下来,宝钗和探春掷出了相同的点数。探春便先覆了一个“人”字。宝钗笑道:“这个‘人’字范围太宽泛了。”探春笑道:“那我添一个字,两覆一射,这样就不宽泛了。”说着,又说了一个“窗”字。宝钗稍加思索,看到席上有鸡,便猜到探春用的是“鸡窗”“鸡人”这两个典故,于是射了一个“埘”字。
探春知道她猜对了,用的是“鸡栖于埘”的典故,两人相视一笑,各自饮了一口面前的酒。
湘云可等不及了,早和宝玉大声喊着“三”“五”,兴致勃勃地划起拳来。另一边,尤氏和鸳鸯隔着桌子也“七”“八”乱叫着划起拳。平儿和袭人也组成一对划拳,只听得她们腕上的镯子相互碰撞,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。不一会儿,湘云赢了宝玉,袭人赢了平儿,尤氏赢了鸳鸯,这三个人要限定酒底和酒面。湘云便说道:“这酒面得是一句古文,一句旧诗,一句骨牌名,一句曲牌名,还得有一句时宪书上的话,总共凑成一句话。酒底呢,要和人事相关的果菜名。”众人听了,都笑着说:“只有她的酒令比别人啰嗦,不过倒也挺有意思的。”于是连忙催促宝玉快点说。宝玉笑着说:“谁玩过这个呀,也得让我想一想。”黛玉在一旁说道:“你多喝一杯酒,我替你说。”
宝玉还真就喝了酒,然后听黛玉说道: 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风急江天过雁哀,却是一只折足雁,叫的人九回肠,这是鸿雁来宾。”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,纷纷说道:“这一连串的话倒真有些趣味。”黛玉又拈起一个榛穰,说出酒底: “榛子非关隔院砧,何来万户捣衣声。” 黛玉的酒令说完,鸳鸯、袭人等人说的都是一句俗语,而且都带有一个“寿”字,这里就不详细叙述了。 大家轮流划拳,玩得不亦乐乎。这边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,李纨和岫烟也掷出了相同的点数。李纨便覆了一个“瓢”字,岫烟射了一个“绿”字,两人心领神会,各自饮了一口酒。
这次湘云划拳输了,该说酒面和酒底。宝琴笑着说:“请君入瓮。”大家都笑了起来,说:“这个典故用得恰到好处。”湘云便说道: “奔腾而砰湃,江间波浪兼天涌,须要铁锁缆孤舟,既遇着一江风,不宜出行。” 众人听了都笑道:“好个费尽心思编出来的,怪不得她出这个令,故意逗大家笑呢。”接着又等着她说出酒底。湘云喝了口酒,夹了一块鸭肉吃了一口,忽然看见碗里有半个鸭头,就把它拣出来吃脑子。众人催促她:“别光顾着吃,快点说酒底。”湘云便用筷子举着鸭头说道: “这鸭头不是那丫头,头上那讨桂花油。”
众人听了笑得更欢了,引得晴雯、小螺、莺儿等一群人都走过来说:“云姑娘就会逗乐子,拿我们开玩笑,快罚一杯才行。怎么就说我们该擦桂花油呀?得每人给我们一瓶子桂花油擦擦。”黛玉笑着说:“她倒是想给你们一瓶子油,又怕连累着惹上盗窃的官司。”众人没太在意,宝玉却明白其中的意思,赶紧低下了头。彩云心里有鬼,不知不觉红了脸。宝钗赶忙暗暗地瞥了黛玉一眼。黛玉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,原本是打趣宝玉的,却忘了这么说会打趣到彩云。她懊悔不已,连忙通过行令划拳岔开了话题。 接下来,宝玉恰好和宝钗掷出了相同的点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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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钗覆了一个“宝”字,宝玉想了想,就明白宝钗是在拿自己开玩笑,指的是自己佩戴的通灵宝玉,便笑着说:“姐姐拿我打趣,我可猜中了。说出来姐姐别生气,我射的就是姐姐名字里的‘钗’字。”众人问道:“这怎么解释?”宝玉说:“她说‘宝’,下面自然是‘玉’了。我射‘钗’字,旧诗里有‘敲断玉钗红烛冷’,这不就猜对了嘛。”湘云说道:“这用当下的事可不行,你们俩都该罚。”香菱急忙说:“这不只是当下的事,也是有出处的。”湘云说:“‘宝玉’这两个字可没有什么出处,不过是春联上可能会有,诗书典籍里可没有,这可算不得数。”
香菱说:“前几天我读岑嘉州的五言律诗,里面就有一句‘此乡多宝玉’,你怎么就忘了?后来我又读李义山的七言绝句,还有一句‘宝钗无日不生尘’,我还笑说他们两个的名字原来都在唐诗里呢。”众人笑着说:“这可把你问住了,快罚一杯。”湘云无话可说,只好喝了一杯酒。 大家继续玩着,该对点的对点,该划拳的划拳。因为贾母和王夫人不在家,没了管束,众人便尽情玩乐,大声喧哗,呼三喝四,喊七叫八。整个厅里,女子们穿着华丽的衣服,钗环晃动,热闹非凡,真是一片欢声笑语。玩了一会儿,大家才起身离席,稍微休息了一下。
忽然发现湘云不见了,大家都以为她到外面方便一下就会回来,谁知道越等越不见人影,派人到处去找,却怎么也找不到。 紧接着,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老婆子来了。她们一是担心有正事要吩咐丫鬟们,二是怕丫鬟们年轻,趁着王夫人不在家,不听从探春等人的约束,肆意畅饮,有失体统,所以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事。探春见她们来了,就明白她们的来意,赶忙笑着说:“你们又不放心了,是来查我们的吧。
我们可没喝多少酒,不过是大家一起玩玩,用酒助兴而已,妈妈们别担心。”李纨和尤氏也笑着说:“你们去歇着吧,我们也不敢让她们多喝。”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说:“我们知道,老太太叫姑娘们喝酒,姑娘们都不肯多喝,何况太太们不在家,自然是玩一玩。
我们是怕有什么事,过来打听一下。而且白天时间长了,姑娘们玩了一会儿,也该吃点小点心补充一下。平日里姑娘们又不怎么吃杂七杂八的东西,现在喝了一两杯酒,要是不多吃点东西,怕伤着身体。”探春笑道:“妈妈们说得对,我们也正打算吃点东西呢。”于是回头吩咐丫鬟去拿点心。
两旁的丫鬟们听到探春的吩咐,赶忙跑去传点心。探春又笑着对林之孝家的等人说:“你们去歇着吧,或者去姨妈那儿说说话。我们一会儿就派人给你们送酒过去。”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答:“不敢领受了。”又站了一会儿,才退了出去。平儿摸着脸,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我的脸都热了,都不好意思见他们了。依我说,咱们就收场吧,别再惹他们过来,到时候就没意思了。”探春笑着安慰道:“没关系的,反正咱们又没真的喝很多酒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 正说着,一个小丫头满脸笑嘻嘻地跑过来,兴奋地说:“姑娘们快去看看云姑娘,她喝醉了,为了图凉快,在山子后头的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。”众人一听,都笑着说:“快别大声嚷嚷,别吵着她。”说着,大家都起身走过去看。
果然看到湘云躺在山石僻静处的一个石凳子上,睡得正香,四周的芍药花纷纷飘落,洒了她一身,满头满脸以及衣襟上都是散落的花瓣,显得红香四溢。她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,也有一半被落花掩埋了,一群蜂蝶闹哄哄地围着她飞舞,她还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当作枕头枕着。众人看了,既觉得可爱,又觉得好笑,赶忙上前去推她、扶她。湘云嘴里还在说着梦话,嘟囔着酒令: “泉香而酒冽,玉碗盛来琥珀光,直饮到梅梢月上,醉扶归,却为宜会亲友。” 众人笑着推她,说道:“快醒醒,起来吃饭啦,这潮湿的石凳上睡觉会生病的。”
湘云慢慢地睁开眼睛,看到众人,低头看了看自己,这才知道自己喝醉了。她原本是来这里乘凉、找个安静地方的,没想到因为多罚了两杯酒,身体娇弱不胜酒力,就睡着了,心里不禁觉得有些羞愧。她连忙起身,强撑着和大家一起回到红香圃中,洗了洗手脸,又喝了两杯浓茶。探春赶忙让人把醒酒石拿来给她含在嘴里,一会儿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,湘云这才感觉好了一些。 随后,众人挑选了几样果菜让人给凤姐送去,凤姐也回送了几样过来。宝钗等人吃过点心后,大家有的坐着,有的站着,有的在外面赏花,有的扶着栏杆观鱼,各自找自己喜欢的事情做,说说笑笑,热闹非凡。探春和宝琴下起了棋,宝钗和岫烟在一旁观棋。林黛玉和宝玉则在一丛花下,小声地说着悄悄话,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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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,只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一群女人和一个媳妇走了进来。那个媳妇满脸愁容,连厅都不敢进,只走到阶下,就朝上跪了下来,不停地磕头。探春正因为下棋时一块棋受到了对方的攻击,算来算去,即使能得到两个“眼”,也会损失重要的棋子,所以两眼紧紧地盯着棋盘,一只手伸在棋盒里,不停地抓弄着棋子思考对策,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,探春因为回头要茶时才看见她们,便问道:“出什么事了?”林之孝家的指了指那个媳妇说:“这是四姑娘屋里小丫头彩儿的娘,她是在园子里伺候的人。她嘴巴很不老实,我刚才听见了就问她,她说的话我都不敢回禀姑娘,依我看,得把她撵出去才行。”探春问道:“怎么不回禀大奶奶?”
林之孝家的回答:“刚才大奶奶去厅上姨太太那里了,我正好碰见她,已经回禀清楚了,她让我来回禀姑娘。”探春又问:“那怎么不回禀二奶奶?”平儿在一旁说道:“不用回二奶奶了,我回去说一声就行了。”探春点了点头,说:“既然这样,那就先把她撵出去,等太太回来了,再做定夺。”说完,探春又继续下棋。林之孝家的便带着那个媳妇离开了。 黛玉和宝玉站在花下,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,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。黛玉便说道:“你们家三丫头倒是个懂事的人。虽然让她管了些事,但她一步都不敢多走,做事很有分寸。
换了别人,早就作威作福了。”宝玉说:“你不知道,你生病的时候,她做了好几件事呢。这园子也分给人管理了,现在谁也不能多掐一根草。她还废除了几件不合理的事,专门拿我和凤姐姐做例子来约束别人。她可是个心里很有算计的人,可不只是懂事乖巧而已。”黛玉说:“这样才好,咱们家里的花费也太大了。我虽然不管事,但平时闲下来,替你们盘算过,家里是出的多进的少,现在要是不节俭,以后肯定会入不敷出的。”宝玉笑着说:“管它以后怎么样,反正也不会短了咱们两个人的用度。”黛玉听了,转身就往厅上找宝钗说笑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