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映红墙的芙蕖院里,金丝楠木廊柱在正午骄阳下泛着微光。
萧冉咬着后槽牙,顶着《女诫》的硬质封皮微微发颤,檐角冰棱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砖缝隙蜿蜒至绣鞋边,却浇不灭她后背渗出的热汗。
“啪!”
戒尺抽在小腿的钝响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。
何婉鸦青色裙裾纹丝未动,唯有鬓边珍珠步摇在日头下划出半道银弧。她垂目望着青砖上两人交叠的影子——自己的端正如松,萧冉的已歪成风中细柳。
“冉姑娘这般仪态,将来怕是要被婆家指着嫁妆单子说嘴。”
杨嬷嬷腕间绞丝银镯磕在戒尺上铮铮作响,目光掠过萧冉涨红的脸,“倒不如学学婉姑娘,晨起抄的《女则》墨迹未干,现下仍能……”
话音未落,萧冉头顶的书册“咚”地砸在积着薄雪的石榴树根。绯红裙裾委地如散落的海棠花瓣,她索性屈膝蹲成小小一团。
“若夫家都是杨嬷嬷这般拿戒尺当饭吃的,我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!”
廊下煮茶的小丫鬟“噗嗤”笑出声来。
杨嬷嬷举着戒尺的手悬在半空,目光触及少女发间歪斜的累丝金蝶,倒映着雪光的杏眼里汪着两潭倔强。
半晌,戒尺重重拍在朱漆栏杆上:“传膳!未时教箸匙之礼。”
“嬷嬷菩萨心肠!”萧冉腾地跃起,绯红裙裾扫过残雪,惊得紫檀几上鎏金暖手炉骨碌碌打转。
她抄起青瓷盏仰颈便灌,喉间发出幼猫般的呜咽。
何婉素手轻按发间玉簪,转身时瞥见杨嬷嬷正望着萧冉摇头,唇角却噙着半缕难察的笑纹。
她将《女诫》妥帖置于黄杨木案,屈膝行礼的弧度恰似新月:“嬷嬷教导辛苦。”
杨嬷嬷拢紧石青比甲转身时,正撞见何婉抬手扶簪。
少女葱白指尖捏着玉簪尾轻轻一旋,连带着月白衫子上的暗纹都跟着泛起涟漪,偏生额角鬓发纹丝不乱,倒似尊供在佛前的玉观音。
“寻常闺秀初学立容,少不得腿颤汗流。”
戒尺突然点在何婉肩头,杨嬷嬷盯着她纹丝未动的裙角,“婉姑娘这般周全,倒像是打娘胎里练出来的本事。”
“嬷嬷可折煞我了,前日学奉茶时失手烫了母亲,还被罚抄了三遍《闺范》。”说着,不经意眼尾瞥见那抹跳脱的亮色,唇角便漾开三分笑。
杨嬷嬷眼角一跳。
她分明见着何婉手上镯子水头极好,却分明比少女的腕子宽了两指,倒像是谁人送的,而这人可想而知,绝不会让何婉抄三遍书。
杨嬷嬷的乌木戒尺带着凛冽寒气,忽地压住何婉扶簪的腕子。少女腕骨硌在戒尺雕着饕餮纹的棱角上,青玉簪尾的流苏却仍垂成笔直的雨线。
“老身今日便教姑娘,这扶簪的手势……”
嬷嬷话音未落,廊下突然爆出银铃般的笑。萧冉正扯着春桃的杏黄绦子往梅枝上系,石榴红斗篷扫落簌簌雪霰,惊得竹帘后打盹的狸奴炸了毛。
何婉眼波掠过那团跳动的火红,唇角漾起极淡的涟漪:“嬷嬷说的是,该用三指托而非五指攥?”
戒尺骤然撤去,可腕间已浮起一道胭脂痕。再次抬眸,只见杨嬷嬷已然端着戒尺走向廊下的两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