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道:“原来荀侯你也如太后一样认为我是长在深宫不知世事艰难的纨绔?可笑,我怎么不知道,现在天下动荡,生灵涂炭,唯独京畿百姓得享安宁,乃是国师庇护之功?但难道我身为帝皇,所牧爱者,尽止京畿四周百万百姓吗?”
高远侯抬眼看他,道:“陛下是为了谋大局而不谋一域了?”
皇帝道:“诚然。”他这番思量已经数年之久,都只在他腹中默默酝酿,从未向人吐露只言片语,也无人值得他如此信任听他的肺腑之言。他和亲生母亲都沦落到互相算计下死手的地步,又有谁能够推心置腹?
今日眼前这老物,大概是仗着命在顷刻,居然要和自己面对面放言辩论,这倒也给了他一吐胸中块垒的机会。
当然,为了防止泄露机密,他的护体灵光往外扩散,完全罩住了他和高远侯的身形。在外人看来,天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氤氲光晕,倍增神秘感,看都看不清,更遑论听到什么。
在光晕之中,皇帝声音朗朗,掷地有声:“难道我还要像先皇一样,坐在皇城无所事事,等着平安终老,只以国师之力,保护京畿,保护皇城?保护到什么时候?保护到京城以外的百姓都死光了,天下十室九空?还是保护到外面圣人出,荡平乱世,一统江山,只留下我大晋孤舟困守,成了可笑的‘井中天子’,让国师守着我们千秋万代下去?”
“都说国师是太祖为儿孙留下的压箱本钱,不可轻动,然那本钱是放在箱子里埋着用的么?守着一口箱子,想着我家自有一块金宝在此,因此不算穷光蛋,混不管外面的产业消耗一空,只等着坐吃山空?所谓本钱,是要拿出来,用出去,再加倍收回来,有进有出,步步兴旺,最终重振家业。”
高远侯微微点头,道:“看来陛下急着……翻本。”
皇帝哼道:“荀侯倒是言语直白。你若视朕为赌徒,虽然不敬,倒也合适。不错,我正是奋力一搏。我所图者,乃是万里神州,百年国运,此天下第一利是。而我所押上的,有我宗室太后这样的亲情,有国师这样的保险,有京畿百万百姓数年之内的劫难,还有诸如爱卿这样的忠臣义士,当然,还有朕这一条命。”
“所付出的,几乎倾朕所有,父皇不舍得拿出来的,朕都拿出来。你若问值得么?”皇帝盯着高远侯,高远侯并没有问,但皇帝知道他要问,替她问出来了,道,“朕的回答是,值得!”
“如今地方之诟,荀卿比我更知。如此天下,当真可笑。若不能涤荡宇内,鞭笞天下,也不该默默而亡。如前魏一般,守着强大的国运宝器不用,任由刀剑捶打,藏在乌龟壳里。等待新主打入京城,似蝼蚁般仓皇求生,最后落得个‘龟寇’的丑名,何其可笑?”
“如今我做此大事,荀卿是否要帮我?荀卿要帮我,除了今晚事,云州也可托付给我。顺王为大逆事,我自将幽州收回。然后我收国师之力,当先向北。打通雍州、灵州、云州、幽州一线。此北方三分之一地方切实归于朝廷。以朝廷大义之名分,云、幽之积累,稳住局面并不难。再收拢民心,重建两大京营军,清理流贼,削平藩镇,豁出去数年、十数年功夫,令天下重见太平。”
“若荀卿不帮我,想也不能以死惧之,那也无妨,我亦不会放弃此间之志。大不了学太祖白手起家,以一人一剑尚能聚人心,造社稷,开百年之国运,我手握些许力量,难道不能做奋力一击吗?遂力不能及先人,志气却不能堕。”
高远侯听了,神色不动,道:“陛下果然好志气,以你来说,为了君临神州,重振朝纲,什么代价都值得?”
“当然。”
高远侯一字一句道:“如果说,代价是将人间拱手让给天魔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