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集 秦晋之好

解张便问:你知这九人之中,封了几个?

老军乙:那还用说?自然是全都受封,不是大夫,便是司马将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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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军甲屈指数了一遍,叫道:非也。据我所知,只封了八个!

老军乙吃了一惊,也屈指盘算一遍,失口叫道:真个如此。九个人个个皆都封赏,只少了那个割股奉君的贤圣,介子推先生!

解张闻说只有介子推无赏,心怀不平。又见国门之上,悬有晋文公所下诏令,便问:不敢请问两位老兄,这门上榜文,说些什么?

门军甲:此是晋侯檄令国中,倘有遗下功劳,未及叙录赏封者,许其入宫自言其功。

解张闻此,便忘了自己欲办之事,气愤愤还于村郭,叩开介子推家门,报此消息。

介子推听罢,向解张拱手:多谢高邻用心。过此三两日,我便入城,向晋侯讨封。

解张听罢喜笑颜开,乃告辞返家,说与妻子。夫妻二人就此谈论,皆为介家将要否极泰来,改换门庭喜悦不已。

介母见解张欢喜而去,遂问其子:我儿有割股奉君之义,此乃救驾大功。既不随国君还都就位,受其封赏,今功臣受封已毕,再去讨赏,岂不悖乎?

介子推跪答:儿见高邻义愤不平,故以此言哄之。昔献公之子九个,惟重耳最贤,故儿从其出亡。惠、怀二侯不德,故此天夺其祚,晋国属于主公,亦列祖列宗护佑之力。儿当初割股,是为全忠;今还家织屦奉母,是为尽孝。忠孝两全,不亦可乎?

母亲点头:我儿既不求禄,但其事已为解张尽知,便不可居此,以遗君主不赏功臣之讥。我母子当隐于深山,毋再溷于市井中。

介子推:儿早有此意,只恐母亲不惯山中清冷寂寞,故未敢言。母既言此,儿素爱绵上高山深谷,林泉幽静,物产颇丰,今当奉母归此。

来日一早,乃亲手打造一辆独轮车,收拾被褥行李,连老母皆安置其上;又唤来解张,只说携母往京中求赏,委其照看柴扉茅庐,便既离家而去。出离村落,回望乡亲不见,遂调头直奔绵上,负母进山,结庐于深谷之中。从此母子两个草衣木食,相依为命。

时光荏苒,光阴易度。转眼残冬已度,春暖花开,已是半年过去。解张有事要进京都,便对婆娘说道:介公大才,又有救驾之功,必然已得大官重爵。我今日进京,你可将在山中所采时鲜果品装裹一篮,为夫与他母子送去,也见乡邻情分。

妻子称是,遂将山果、核桃装了一篮,递与丈夫。

解妻:你进城去,须有个眉高眼低。若是他母子依如旧时相待,便可稍作盘桓;若是富而忘本,就速还家,休惹人家生厌。

解张半嗔半恼:你这婆娘!说甚富而忘本?介公子与其母样,皆非那样人。

于是别了妻子,推个独轮车儿,直到晋都绛城里来。

有道是无巧不成书,进城门之时,复又遇到那两个老军,正倚着城根闲话,看见解张推车过来,觉得眼熟,便即住口,各光着双眼瞧看。解张见此,便歇下车子,上前招呼。

解张:两位老兄,半年不见!前番在此讨教复国功臣受封之事,你老兄说九个皆封,彼老兄说只封了八个,却有一个未封。不记得了么?

那两个老军怔了一怔,便都大悟,连连点头。

老军甲:记得,记得。未想你一个山民,倒喜欢打听赏功封侯!

解张笑道:两位老兄不知,只前番所说割股奉君的先生,便是某之对门高邻。我们两家时相往来,正是前番听过你二兄之言,我才回到家去,将国君封功之事告诉介先生。次日一早,先生便携其母进城来矣。今半年已过,介先生未归,定是得了高爵。你二位老兄耳目最灵,可知我先生府宅是位于何处?相烦告诉,也免我四处打听。

那两个老军皆都愣道:哪有介子推先生?绝无此事!

解张听罢,便知介子推未曾受封,于是更动义愤。因平日常听介子推咏诗,故此就自编一诗,到学馆中借来刀笔,刻录于竹简,趁无人时悬于朝门之外。自去办完私事,复又转来,便将独轮车儿在对面街角隐了,坐在车上睡了一夜,醒来便向朝门观看。

天交五鼓,晋文公设朝,文武大夫进宫。有近臣发现朝门悬书,拿入献于文公。

晋侯读其词曰:有龙于飞,周遍天下。五蛇从之,为之丞辅。龙反其乡,得其处所。四蛇从之,得其露雨。一蛇羞之,死于中野。

文公览毕其诗,再三咀嚼,大惊痛悔道:此诗不知何人所书,但观其词中之意,实乃为介子推报怨之语。昔寡人过卫乏食,子推割股以进,是从亡诸公中功劳最巨者。今大赏功臣,而独遗子推,寡人之过何辞?

说罢连连跌足,痛悔不及。即下诏令,命在城中寻访悬书献诗之人。未过片时,门官引解张入殿:此人自行投首,说是介公子推邻舍,前来献诗报怨。

解张上前跪拜:子推与下民同村对门,我对其事尽都知道。先生有大功于国,却说主公得位乃是天道循环,祖宗护佑,故此耻于求赏。下民进城见到主公檄文,归告子推,先生便车载老母离家,骗我说是进京求赏,至今半年未归。此说是实,望主公明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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晋文公闻罢,满脸涨得通红;而赵衰、狐偃等人皆有愧色,俱各低头不语。

过其半晌,晋文公方吁口长气,对解张说道:贤卿且请平身。若非汝悬书报怨,寡人几忘子推之功,遗诟于天下之士。据卿猜测,子推将往何处避居?

解张再拜起身,略加思索答道:子推先生归家之后,常与我夫妻及其老母闲话,屡赞绵山美景。绵山离我村舍不过数十里,其携老母,未可远行,必是隐居于此山之中。

文公听罢,遂拜解张为下大夫,命御者驾车,用解张为前导,亲往绵山,访求子推。

狐偃等八大夫见主公含怒,谁敢不从?于是君臣带同侍卫家甲,不下三五百人,浩浩荡荡,直往绵山而来。正是暮春季节,但只见峰峦叠叠,草树萋萋,流水潺潺,行云片片,好一派大好春光,神仙去处。

晋文公君臣来至绵上山口,见树林丛杂,车不能上,遂命扎下营帐,派解张率军往山里去寻。搜山数日,只因谷幽林深,竟不得子推踪迹。晋文公睡不安寝,食不下咽。

晋文公:子推藏匿至深,是固不愿困于名禄,或恨寡人之深乎?

魏犨早已不耐,便进谄言:从亡之日,众人皆有功劳,岂独子推?他若真欲隐居,又何必非使邻居知道,复来烦忧主公?是欲自高声名,却又故作隐居,借以要胁君主,驱使车驾,虚费时日。臣闻子推向以孝道炫世,不如举火焚林,则必负其母而出。

晋文公:便依贤卿之计,但需逆风举火,惊出子推即可,不可顺风焚林,殃及禽兽。

魏犨领诺,却暗地吩咐家甲:顺风三面放火,只留出山之道不烧。待介子推避火而出,我必当面羞之。

军士奉命散开,便于山后及左右三面放火。时当暮春,草木皆旺,初时难燃;一旦火起,再兼山风猛烈,便迅即延烧十数里,无法扑救。大火一连烧了三日,到第四日上,满山浓烟聚于上空,招至云聚,下起大雨,其火方息。

晋文公大怒道:似此大火,休说子推与其老母,既便飞禽猛兽,亦难逃生矣!

大火既熄,文公再命众军进山寻找。此番因无密林遮挡,终在幽谷溪畔找到茅庐,已被烧成灰烬;介子推子母相抱,死于距茅庐十数步外一株枯柳之下。

眼见那柳边五七步便是一条浅溪,显是介子推见大火烧来,欲负老母涉水出谷,但终被烈火浓烟吞噬,不得下水。军士悲叹一番,得其骸骨,运出山外。

其余军士未得子推母子,但于灰烬中拾得禽兽无数,都已焦熟,却倒可充数月军粮。

文公见到子推母子尸骸,不由流涕号啕,死而复苏。

魏犨眼见惹了大祸,也觉有愧于心,不敢近前看视,只远远躲在众臣身后。

晋文公哭罢,命将介子推母子葬于绵山之下,立祠祀之,环山一境之田,皆作祠田,使农夫掌其岁祀,又改称绵山为介山。后世于绵上立县,谓之介休,是言介子推休息于此。

画外音:只因举火焚林之日,乃三月五日清明,此后国人思慕子推,不忍举火,为之冷食一月,后减至三日,称为寒食。其后渐渐约定俗成,规定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,家家插柳于门,以招介子推之魂。

晋文公还都,乃大修国政,举善任能,省刑薄敛,通商礼宾,拯寡救乏,国中大治。

周襄王闻说重耳继位晋君,命叔兴为使前往晋都,赐晋文公侯伯之权。文公受之以礼,拜谢天使,厚加款待。

叔兴归见襄王,赞道:晋侯必伯诸侯,大王不可不善待之。

襄王闻报,自此疏齐亲晋。

周襄王十六年夏,翟狄助周伐郑,拔取栎城。周王将以狄女为王后,大夫富辰谏止:臣闻报者倦矣,施者未厌。狄人本就贪婪,王又启之;女德无极,妇怨无终,终必为患。

周王不听,遂纳狄女为后,却与晋大夫赵衰之妻同名,亦名叔隗。

说起此位叔隗,虽然貌美如花,但属狄人野性,素无闺德。在本国专好驰马射箭,日与将士驰逐原野,全无拘束。今日嫁与周王,居于深宫,如笼中之鸟,便即甚不自在。

叔隗遂向周襄王请求:妾幼习射猎,我父未尝禁我。今四肢懈倦,恐至痿痹,大王何不举狩猎,使妾观之?

襄王宠爱方新,言无不从,遂命大集车徒,较猎于北邙山。

传旨官:奉天子诏令,众臣皆闻。以日中为期,得三十禽者,赏屯车三乘;得二十禽者,赏以童车二乘;得十禽者,赏车巢车一乘;不逾十禽者,无赏。

公子王孙及大小将士闻之,各逞其能,击狐伐兔,以邀厚赏。日中之时,各献所获之禽,或一十,或二十,惟襄王庶弟叔带猎获三十以上。

襄王大喜,即赐屯车如数;余者计获多少,各有赏赉。

当时隗后坐于王侧,见叔带才貌不凡,射艺出众,遂夸奖不迭,十分心爱。于是也欲显胜,当即解下绣袍,不用战车,只翻身上马,奔向围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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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臣皆都喝彩,叔带只将一双眼睛也看直了。

隗后身穿窄袖短衫,外罩金锁细甲,腰系五彩纯丝绣带,玄色轻绡抹额,笼蔽凤笄。腰悬箭箙,手执朱弓,端地英姿飒爽,俏丽无双。遂在襄王及叔带面前施逞精神,夸张手段,飞驰上坡,复又奔回,腾空一般。襄王及众臣不住惊叫,叔带颔首羡慕,心生不轨。

隗后得意至极,纵马下坡,归见二百步外赶出一群麋鹿,遂于马上轻舒猿臂,款扭腰身,张弓搭箭,只瞄一眼,便即松手。只听弓弦响处,鹿群中倒下一头,应声如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