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天陈襄触动心思,喝了不少的酒与章越说了一些肺腑之言。
“汉时有古文经学,今文经学之争,其中真味何哉?今文经学是董江都(董仲舒)所倡,尊孔子为素王,六经皆为孔子所作,其意就是托古改制。之后董江都以儒法合一,汉武帝依此改制,今文经学也就成了官学,在汉武帝时,不学今文经学就无法做官。”
“至于古文经学在于谨守法度,他们依据孔子所言的‘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’。他们重于训诂而不章句,为何古文经学在西汉时没落,到了东汉时渐而崛起,根本在于王莽改制之败。但王莽改制说是复古,然根本在托古改制,至于东汉的古文经学兴盛,其意在守先朝制度不妄加更改。”
陈襄的话,乍听起来没有来由,但章越却从中听出许多。
章越道:“学生明白了,先生所言,令学生想到本朝科举文章先有西昆体,后有太学体,如今欧阳学士又崇复古,我等读书人若不从于一流派,依从考官喜好,哪怕你才华再好,文章写得再花团锦簇,也是不用。”
陈襄闻言露出赞赏笑道:“说得好。那你觉得复古如何?”
章越想了想道:“学生以为本朝三冗至今,乃执政太过于操切,不守祖宗制度,以至于如此。故而欧阳学士提出复古之说,不仅提倡文章复古,在执政上也是复古。这也是当初范相公的主张,裁兵裁官裁费,以恢复本朝太祖太宗时政治之清明。”
陈襄一盏青红酒下肚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
陈襄心道痛快,众多学生之中,真无一人章越有这样的见识。
汉朝时你不学今文经学,你当不了官,在嘉佑科举,你不赞成欧阳修的复古观念,也是不行。
“那你以为此法可行不可行?”
章越道:“不守祖宗制度,以至于三冗至此,固然其因,但当初范相公新政,不仅去三冗,精简朝廷的法令架构,然已不可行之事。”
“为何不可行?”
“由奢入俭难。”
陈襄点了点头道:“那要如何?”
“富国之道,既在节流,也要开源。在我看来,为宰相者二者,要么为曹参,要么为商鞅,为曹参者,不变其道,为商鞅者,大刀阔斧。”
“怕就怕在为了贪图事功虚名,或就为了收恩取誉,如此往往就成了阁上添阁,屋上添屋。”
陈襄问道:“什么叫不变其道?什么叫大刀阔斧?”
章越道:“不变其道就是在于为而不为,譬如日月之运转,运而不停就是为而不为……”
陈襄打断章越的话问道:“听闻你写三字诗,被太学李直讲奏给官家了,但却为中书压下来了可有?”
章越道:“回禀先生,确有其事。”
“要不要为师帮你这忙?”
章越一愣想了想道:“不敢劳烦先生……”
“与为师见外?”陈襄问道。
章越想了一番陈襄平日的为人,于是道:“学生岂敢和先生见外,但学生早想过了,为此小事不值得如此。学生宁在直中取,不在曲中求。”
“好!”陈襄大笑道。
陈襄这顿酒喝得很尽兴,至于章越也陪了不少酒。
章越喝了一半发现有些不对,原来这青红酒是陈酿。
莫非是传说中82年陈酿?
反正喝了一半,陈襄已是醉了,章越也有些不胜酒力,向师娘告辞后出门回太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