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越心底暗叹,任何不合乎常理的事,背后都有他内在逻辑。
文臣们狂喷王中正,高遵裕一个宦官,一个外戚领兵,但没有看透官家背后的逻辑。
你兵马要能打就要藩镇化,你兵马忠诚度要高,只有兵不知将,将不知兵,这是两难的抉择。
譬如承担过中兴之任的湘军,岳家军都是下面将领自己募的兵,至于朝廷原来养的兵除了忠诚度高外,一无是处。
宋军尤其如此,连禁军都忙着给将领打工了。边军战斗力尚可,而内地宋军皆以精通百业,唯独不会打战而着称。
而将兵法就是使西北诸军藩镇化,为了弥补忠诚度下降,官家派了王中正,高遵裕将兵。这二人真是西夏人拿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也不会降的。
官家当即向宋用臣点点头,宋用臣给天子斟酒后,取出一信毕恭毕敬地交给章越。
官家指着信道:“此信乃熙河路经略使章直所书。”
章越展信读了然后道:“陛下……”
官家道:“章直是你侄儿,也是朕当年的玩伴,对他的话朕还是信得过的。朕以为道王中正忠心,纵不知兵,亦无碍大局。”
章越道:“陛下,王中正臣知之,当年在熙河时,此人识虑昏浅,动失事机,又自尊大,善辱官吏,又不恤武将,此乃病也。章直是臣侄,但臣不偏袒,此事多是王中正之过。”
官家仰天道:“如今鄜延路军入瀚海之后音讯全无,高遵裕乃将门之中唯一稍知兵事之人,却屡屡于种谔争功。此番杀伤夏贼明明是种谔功劳最大,但他却抑之不报,还用言语屡屡催辱,反而那些没上过阵的京营子侄,却人人有封赏。”
“其不公如此,难怪种谔激愤自领兵去了,朕担心他们给夏贼没在瀚海之中……”
章越道:“鄜延路之事臣不敢擅断,但泾原路之师极不妙,若是顿于坚城之下,食尽不退,则有……”
章越说到这里看见官家脸上痛苦之色,就不再说下去。
章越道:“如今之策,唯有让章直取代王中正节制熙河,泾原两路兵马!由他相机决断是否班师回朝!”
官家饮了一盏酒,叹道:“朕用人失察,来卿这里之前已这么办了,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。”
官家对章越道:“若此番伐夏若败之后,朕下一步当怎么办?”
章越毫不犹豫地道:“陛下,此番伐夏若万一败局,当继续打下去……”
“卿何出此言?”官家正色问道。
章越道:“陛下,之前臣不愿打是因既是宋夏交兵一起,两边便停不下。西夏若胜,朝中必得寸进尺,以侵攻迫我岁贡如旧,甚至再起攻打长安之意。”
“而朝臣们必反对多年拓边之实,朝廷这些年在熙河,青唐经营甚至都要功亏一篑。董毡必降而复叛,熙河路的蕃部首领亦会蠢蠢欲动的。”
“最要紧的便是朝廷的威望,自元丰之后,朝廷党争才稍稍消弭,一旦攻夏失败,则必然再起。若不继续打下去,朝堂上则有分裂之虑。”
对外用兵是树立天子威望,压下朝堂内矛盾的办法。对夏之战,是大宋主动挑起来的,官家一旦承认失败了,那就是真的败了,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会荡然无存,所以这时候无论如何只有咬着牙继续打下去,哪怕再艰苦也要打。
官家闻言闭目不语,神色黯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