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已行至东华门外,但见护城河上浮冰泛着幽蓝,几个孩童正在对岸放纸鸢。赵全忽地驻足,从怀中摸出那个小瓶子,嗅了嗅:“侯爷可记得正德十六年八月,锦衣卫配合现在的河南布政使张老爷在天津卫,钦差赈灾的事吗?那时锦衣卫另一拨人也在天津,他们有项任务,就是查从宁波来的一艘日本船,没报备。当时箱底押着的可不是什么绫罗,尽是些画着所谓古怪符咒的羊皮卷..."
话音未落,忽听得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却是郭勋将腰间玉带扣捏得紧了,那猫睛石在日头下竟泛出血色。他压低嗓子道:“我后来奉命提督锦衣卫,办交接时,你不是说他们烧了?想不到竟是你私藏了去!”
赵全却不答话,只望着河面上一只喜鹊掠过,翅尖点破薄冰,荡开圈圈涟漪。良久方叹道:“侯爷可知,那羊皮上画的不是符咒,乃是九州岛诸藩的炮台布防图。细川家管着堺港几十间商号,暗地里却用佛郎机人的火炮换了高丽参...我也是到了日本才知道的。”
忽见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独轮车经过,车辕上挂的铜铃叮咚作响。郭勋猛地抓住赵全手腕,力道大得险些将那小瓶子震落:“这些话怎不早说?你刚刚怎么不在御前说清楚?”
“侯爷莫急,”赵全轻轻挣开,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,“陛下要的是能下棋的棋子,可不是会说话的棋谱。其实卑职什么都不说,您应该猜出来了...”
郭勋闻言竟大笑起来,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。他拍着赵全肩头道:“好!好个会装痴卖傻的赵全!不愧是读过书,杀过人的。只是...”他忽地收了笑,眼神冷得像护城河里的冰,“你可知方才陛下说要再见你时,你没瞥见屏风后闪过一抹衣角?”
赵全神色不变,只将那小瓶往空中抛了抛,任其在冬日暖阳里划出道银弧:“侯爷说的是司礼监张永的义子?那小子是个机灵鬼,谁不知他是简在帝心的文书太监张大顺?”
郭勋闻言笑道:“咱们天子,心思多着呢,一日我在御前伺候,陛下说‘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。’瞧瞧,赵全,你飞黄腾达的时候来了。”
赵全将那小瓶子又塞回怀中,笑笑道:“侯爷,您的大恩,我从没忘记,不是您我能有今日?侯爷,您是天子世家,我虽一时得了宠,但是从未想过什么,说到底,我是您的人.....”
郭勋将腰间玉带松了松,指着赵全心口道:"好个赵全,素日只道你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,却怎的这般小觑起我来?你呀——"说着用手锤了一下赵全,“真真是九曲回肠里藏着十八道机括,步步都算得忒精细了。”
赵全忙躬身长揖:“侯爷这般说,倒教卑职惶恐。想我蒲柳之质,怎敢比侯爷金玉之尊?不过蝼蚁偷生,行半步须得观八方风云,略有个差池...”话音未落,见衣袖落了一片枯叶,便抬袖轻轻拂去,“是粉身碎骨的勾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