眸光扑闪之际,他扬起视线,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桐生老板。
“桐生……老板……?”
……
……
江户,某居酒屋,某包间——
青登与桐生老板并肩而坐。
他们的正对面……即矮桌的另一面,四季崎季寄一把抓过刚热好的清酒,发泄似的猛灌一大口:
“真是的……桐生老板,你们未免太恶劣了吧?干嘛要像个‘无脸妖怪’一样来吓我?”
无脸妖怪——日本的经典怪谈。
简单来说,就是有人在野外遭遇“无脸人”,吓得撒足奔逃,向沿途所见的每一个人求救时,对方都会一边说着“‘无脸人’?是长我这个样子吗?”,一边露出自己那没有五官的脸——就跟四季崎季寄方才所经历的事情一模一样。
桐生老板笑了笑:
“抱歉,吓到你了。我们只是想向你证明:你是逃不走的。”
四季崎季寄撇了撇嘴,以充满怨念的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“作为赔罪,这顿酒得由你请,没意见吧?”
“敞开肚皮随便喝吧,即使你不说,我也正好有意请你喝酒。毕竟我们有一阵子未见了,我身为长辈,请你喝酒是应该的。”
闻听此言,四季崎季寄不再有顾虑,再度拿起刚温好的清酒,“咕咚咕咚”地开怀豪饮。
随着酒水下肚,他的表情逐渐恢复明朗。
在他饮酒时,桐生老板半眯着双眼,若有所思地观察其举动。
冷不丁的,老人倏地开口道:
“四季崎,你这日子过得……未免太过堕落了吧?
“流连于游廓也就罢了,居然还向雅库扎借贷。”
“你有好好想过,自己若是还不上钱,将会是何下场吗?”
桐生老板的这番话语,丝毫不留情面。
果不其然,他话音刚落,四季崎季寄便涨红了脸,神情变了数变。
瞧其模样,青登还以为他会因恼羞成怒而当场爆发。
没承想,他却意外地平静。
在沉默片刻后,他幽幽地叹息一声:
“桐生老板,虽然你的话很不中听,但我确实没有反驳的余地……”
“知道了,我之后会收敛一点,争取早日把欠款还清。”
青登虽并不清楚桐生老板与四季崎季寄的具体交情,但从现状来看,后者对前者抱有相当程度的敬重。
面对对方的良言忠告,他还听得进去。
不过,他的这句“我知道了”,显然没有取得桐生老板的信任
只见他板起面孔,一字一顿地正色道:
“四季崎,你何必如此呢?”
“就凭你的手艺,即使不能大富大贵,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落魄的境地。”
“据我所知,你现在已经不接锻刀的活儿,就靠做些锄头、镰刀来过活。”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“你为何要作践自己的天赋?”
“不介意的话,可以跟我说说吗?”
“你若是嫌我多管闲事,大可保持缄默。”
“不过,身为爱刀之人,我实在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才能过人的天才刀匠,就这么堕落下去。”
四季崎季寄本是面无表情。
可在听见“天才刀匠”这一字眼后,他忽地咧开嘴角,颊间浮现自嘲的神色。
“‘天才刀匠’……呵、呵呵呵……”
四季崎季寄以手抚额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。
“这年头……还有刀匠的用武之地吗?”
此言一出,桐生老板神情微变,像是意识到了什么。
四季崎季寄呷了口酒,换上百感交集的口吻,娓娓道来:
“打从有记忆起,我就开始摸着锤子,学习打铁、锻刀的方法。”
“若不是迫不得已,谁会平白放弃自己为之磨炼了大半辈子的技艺?”
“我虽不敢自称‘神匠,但我自认比起一般的刀匠,我的手艺堪称出神入化。’”
“怎奈何……刀子锻得再好,也比不过西洋的枪炮。”
“桐生老板,就凭你的本领,肯定不难知晓西洋的枪炮都发展到何等境地。”
言及此处,其脸上的自嘲之色更浓郁了几分。
“我想想……大概是在4年前吧,我于偶然间接触到了西洋的枪炮。”
“老实说……在亲眼目睹那火枪是如何轻松射穿铁甲,那大炮是如何轻松崩碎砖瓦,我有一种‘天地倒悬’的感觉。”
“实不相瞒,在此之前,我一直以为刀剑会作为武士的重要的同伴,永远地存续下去。”
“然而……即使心中充满不忿,我也不得不承认:如今已不是刀剑的时代了。”
“在枪炮面前,刀剑之流根本就是玩具。”
“每当想到这儿,我就没有动力去锻刀了,也没那个心情去做什么刀匠了。”
“等回过神时,我就变成现在这副得过且过的模样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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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刀剑已注定被淘汰。”
“与其再做注定没前途的刀匠,倒不如趁早转型,做一个专门制农具的普通铁匠。”
“相较而言,这个反倒更有赚头。”
“桐生老板,不是我吹嘘,由我一手锻造出来的农具,可谓是有口皆碑,从来不缺销路。”
“我之所以会沦落到险些被卖去矿场还债的凄惨境地,纯粹是因为我懒。”
“只要我拿出干劲儿,很快就可以凑出足够的钱来还债。”
他的话虽不长,却因讲述沉重的事实而成功使现场氛围为之一滞。